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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远的港湾

遥远的港湾

滁州,一个古老的地方。欧阳修遭贬足迹曾经留在了这里。
我走进琅琊山顿觉“蝉鸣”灌耳,自然想起流传千古的《醉翁亭记》。一千九百六十八年的夏季,我回去探望病重的姑父,偷空探访琅琊寺。
醉翁亭记的碑刻遭到红卫兵的破坏,只剩半截,上面有硬器敲砸的斑斑痕迹,亭子边的一眼泉池也让残缺的乱石块占据了,显然人力所为,泉边镌刻的泉名也面目全非。
寺庙大门紧闭,寻不到僧人的踪影。我也没有碰到一个游人。
我在无梁殿徘徊良久,惊叹建筑工艺的玄妙。
这是我第二次光临秀丽的故地,感觉山林庙宇一片空寂。幼时曾跟随姑妈来过一次,感觉人潮如涌,热闹非凡,记得我跟着姑妈一起还糊里糊涂在主殿跪拜菩萨呢。
滁州,我的出生地,一个生命的降临地,尽管八岁我离开了这块土地,情感深处依然有一根情丝系在那里。
童年,我在姑妈家度过了难忘的日子。
姑父早年是浦口铁路车辆厂的工人,有木工手艺,建国以后没几年就退休在家,他的退休金是在火车站领取的。
姑父中等个头,国字脸,说话不紧不慢,虽说没有上过学,年轻的时候时常往说书场跑,听了一肚子的故事。姑姑与姑父身材相貌很酷似,就是脾气性格完全不同。姑姑性情急躁,说话洪亮激烈,个性张扬。而姑父却温和厚道善良。他们俩口子没有生育孩子,我就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。
姑妈家是土坯房子,屋顶是茅草跟泥石灰掺和着糊住的,屋内有木梁,一进屋是个厅堂,南北各有一间卧室,后墙上高处开了个方方口子,两块玻璃可以对开。外面一个院落,厨房单独一小间靠北墙。院子中间有道竹篱笆,那边住着邻居,曾经是姑妈的房子卖给了人家。院子有个大门,是木质的,里面有个木插销,门边角落靠着一根粗粗的门杠,白日里用门梢开关大门,夜晚才落门杠。
这里的地名叫何家坂,习惯称东关外。
据老人说:这个地方有个将军坟,明太祖当初躲避追兵路经此地,一位农民把元军指向西去。后来朱元璋在南京登基,想起往事,派员前来寻访,那个农民命薄被吓死了,太祖封了个将军的头衔,厚葬了这位农民。
大门口横着一条挺宽的大路,沙土路面,路的那边也有几间茅草房,再过去便是宽宽的护城河,河边长着芦苇,岸边有几棵大槐树,一到开花的时候,一串串白花花的,很漂亮。俺家的院子北面墙紧靠铁路的一个货场,有条小路可以进去,翻过几条钢轨线往东走不多远就是火车站房。
隔几日,我姑父便挑着一副木水桶去一个水井挑水,回到家倒进厨房的大水缸。我跟在他后面去看,水井井沿挺高,我趴上去踮起脚跟一点儿往下看,水面像镜子有个晃动的影子,那是我的投影。有时水井缺水,姑父就到护城河挑水,挑满一水缸,往缸里撒些白色的明矾末,然后用一根棍子在水里搅动,水缸中央出现一个漩涡,我时常站在一边好奇地看水旋转的样子。姑父还把小鱼放进水缸里,说是鱼儿活着,喝水就安全。那是个没有自来水的年代。
平日里我喜欢听姑父讲故事,像哪吒闹海,张果老倒骑毛驴的来历,姜子牙钓鱼火烧琵琶精,我至今还能复述出来。
有一回,姑父盘腿坐在床上,对我说:“帮姑父装一袋烟。今日说个狐狸精的故事。”我自然很乐意,拿着木烟斗,到桌子上放烟叶的盒子里抓烟丝,里面剩下一点点,我灵机一动,顺手把黄草纸捏成一小团塞进烟斗,上面又盖了一层烟丝。姑父连声说“能干能干。”说着划跟火柴,边吸边点,不料没吸几口,姑父就发现不对劲,生气地说:“你这皮孩子。”一骨碌下了床,到院子把烟斗里正在冒烟的草纸磕出来了。我偷看姑父嗔怪的样子,不敢吱声,站在一边发呆。姑父转身进屋,瞅了我一眼说:“知道吧,草纸不能抽的。”我应了一声,也不敢缠着姑父让他说故事啦。姑父可能见我有点儿可怜吧,还是讲了一个狐狸精做好事的故事。
听了狐狸精的故事,知道打雷闪电是老天爷来劈干坏事的狐狸精的。有段时间,我一遇上雷声隆隆,我就往被窝里钻,把头蒙起来,好像我是狐狸精似的。
有一回,我一个人被反锁在家里,我把姑父做的台历拿出来玩。这个台历是姑父用空罐头盒子改制成的,正面像个空镜框似的,里面插着硬纸板剪成的长方形的卡片,上面有大写的数字,有31张。每天把最前面的一张抽出来,插到一叠卡片后面,前面出现的数字就是当天的日期,卡片背面小字写的是阴历。不过当时我听不懂什么阳历阴历的。
我把台历卡片全部取出来,在床铺上摆造型呢,玩腻了就收拾起来,以为就没事啦。等姑父回来了,看一眼日历说:“哎不对呀?”说着拿起来翻看,“全乱啦!”他回过头来说:“哼,我就知道是你弄的。过来过来,姑父也该教你认数啦。来跟我学吧。”
我庆幸自己没有挨骂。姑父取出台历卡片,一张张地摆在床上,我就跟着姑父学认数字。先是按顺序排列,随后打乱位置排卡片让我指认。我的学习就是从认数字开始的。
姑父说:“你要去上学啦,我教你数数,写自己的名字。”我觉得好玩,就跟着姑父学起来。

姑父是个闲不住的人,他时常扛着锄头出去,不知道干什么。我很好奇,几次吵着也要去,他说路很远,说我走不动,他带了一些工具也不能背我。我出门爱耍赖,老叫姑爷背着走。有一次我又嚷着要去,姑父说:“你走得动吗?不许叫姑爷背嗷!”我说:“我自己走。”
姑爷扛着工具在前面走,我就紧跟在后面。我们沿着大路朝东走,穿过铁路货场,再沿着铁道的路基走,过一座铁桥,走上一段路,就下了路基,我看到一大片高高低低长着绿色植物的菜地。姑爷走到自己的苞米地说:“这一长溜是咱家的。你不要乱动啊!那边有一块地种着土豆。你吃的土豆就是这里种的。”我跑过去一看,只是一地旺盛的植物叶子,我问姑父:“怎么看不见土豆啊?”姑父笑着说:“长在土里的。到收的时候,我带你来挖。”
这时候,我似懂非懂地知道,我吃过的土豆和玉米棒子是从土地上长出来的。
孩童时期让我最感神奇的是看龙出现在天空。
那天清早,我们坐在院子里剥豆子,突然听到外面喊声“快看啊,天上有龙!”我跟着家里人冲到外边的路上,满街的人在昂头看龙。我也在看,天空飘着几块云彩,没有阳光。“看看看,龙在摆头,尾巴甩动!”我的脖子都举酸了,也没有看见什么龙,只有几朵白云不断随风变化的样子。
让我最感恐怖是亲眼所见一个人饿死在街头。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岁月,居民供应的都是地瓜干,豆粉,见不到食油和肉的影子,见不到米和面粉。每天在大门口都能看到逃荒的人群,三三两两的。

那天我打开院子的门,想到邻居家去玩,一回头,看到一个衣服破烂单薄的瘦高个子的人,眼窝陷进去挺深,眼睛直勾勾的,他扶着路边房子的墙,高一脚低一脚的往俺家这边墙头移动,我头一回遇到这般情景,楞在门口死盯着瞧。突然那人一只手没有扶住墙,一头栽到在地上。我惊吓地转身回了院子,赶紧把门关上插好,嘴里喊着:“姑姑,有人倒了!”
姑姑应声出屋,拉开院门,我跟在身后,姑姑朝前走了几步,弯下腰去叫了几声,然后回来说:“罪孽,罪孽啊。”我从大人口里知道,外地逃荒的人,饿死在路上的有不少。
我吓得不敢出门。姑妈到外面找来几个人,用草席把倒地的人裹起来,用绳子系好,抬到长板车上拉去掩埋。
在我的心目中,姑姑的胆子是挺大的,平日里姑姑是家里管事的,而姑爷总是不停的干活。
我离开滁州以后,姑父曾经到过福建一次,我当时十几岁,陪着姑爷四处走走,让他开心些,陪他说话,我一句都不敢提姑妈的事,生怕给他增添烦恼。这是我能够为一个孤独老人唯一的孝敬。晚间姑父与我们同床,他睡床边沿,老是穿衣侧身睡觉,我一直弄不明白,这是什么习惯。最后一次见面,是接到姑爷病危的电报,母亲带我一起去的。他躺在家里,不吃不喝,看到我们出现了,嘴里囔囔地说:“阎王爷派人来了,要带我走了。”我母亲劝说他去医院,他不肯。他的一个表亲也来照顾他,说他挺倔,死都不相信医院。老是说自己的寿命到了,不用费钱了。



在我的记忆中,姑父身板硬朗,没有什么大病。姑妈早走了几年,姑爷邵德彩孤独地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年。

在我的童年时代,印象最深的玩伴就是二憨子。从我姑姑家数过去三家就是他家。他家有个好大的院子,住房也是老大的。
我从来没见过他老爹。我姑姑不让我跟他玩,说他是个野孩子,他爹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军官,后来逃到台湾去了。二憨子的妈在自家的对面开了个小小食杂店,柜台上摆了几个玻璃罐子,我每回路过那里,都看看里面的彩色糖果和糕点。
我姑姑有时在我晚上临睡前问我饿不饿,我会馋二憨子妈店上玻璃瓶里的小蛋糕,我总会说饿,姑姑就会去卖一个回来给我吃。小蛋糕口感松软,甜密的蛋香味永远忘不掉。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个没有饭吃的年代,二憨子家的店里的糕点不久也消失了,缺吃的季节降临了。
夏季是二憨子的风光的时候,他成天光着屁股,皮肤黝黑的发亮,满街的跑。我姑姑时常外出,不知去做什么。我知道姑父老是扛着工具去整他的菜地。我经常被反锁在院子里一个人玩。二憨子会来勾引我出门,他趴在院门的缝里找我玩。我受不了诱惑,从院子的篱笆破口子溜到邻居家,然后跟二憨子到护城河边的草丛里捉蜻蜓。我模仿二憨子的动作,大拇指和食指作捏状,小心地伸向蜻蜓翘起的尾巴,可是蜻蜓机敏的很,我没有一次得手的。
二憨子鼓动我下河,我说我姑姑会骂。二憨子可能知道我姑姑在这一带的名气,也就不敢勉强我。我坐在岸上看二憨子戏水。他玩得可爽啦,还能在水里扑通扑通几下,我心里痒痒的真想跳下去。几年后我读三年级的时候,才有机会到河里学游泳,圆了童年时的梦,那是福建的一条河,真正的流动的河。
终于有一次我的越轨行为让姑姑发现了,姑姑跪在地上,磕着头,嘴里一个劲地说“小祖宗哎!我的小祖宗哎!”我吓傻了,不知怎么啦,我听到姑姑脑门碰地的响声,我也哇哇地哭了起来。
姑父也在一旁说:“你这皮孩子,我们到处寻找你,大人都吓坏啦!担心人贩子拐了呢!”我知道我闯了大祸,不然我姑妈不会有如此动作,我姑妈可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。
刚巧这时二憨子拿着个瓶子,装了一只小螃蟹来了,说分给我一只玩。这下撞到枪口上了。我姑妈大喝一声,一把夺过瓶子,往院门口扔去,二憨子见势不妙拔腿跑了。
原来,我跟二憨子到郊外的池塘里捉螃蟹,天抹黑了才回到家。那个池塘在一条公路边。我后来在姑父病危重返滁州时,又一次路过那里,池塘尚在,水不多,二憨子猫着腰伸手到泥洞里捉螃蟹的样子依然如在眼前,这勾起我的记忆,这个地方离姑妈家大约有五、六公里,小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和距离的概念。
打那以后,我不敢再跟二憨子出去玩啦,我只好找邻居家的大姐姐玩。大姐姐玩沙包,我也跟着学。竟然学会了。我离开姑妈家的时候,大姐姐还送了我一串小粽子作纪念。这是大姐姐手工制作的,粽子是用硬纸做心,外面用彩色丝线一根根包裹起来的。小粽子跟我到了福建,跟我读完小学。
我在姑妈家没有饥饿过,尽管那时候吃糠吃豆粉。我曾经跟着姑姑去郊外的菜地里去挖野菜,碰到蔬菜收光了,地里还残留着干黄的菜叶。出去一趟往往只能收获一把。回到家里把菜用刀剁碎掺合到豆粉汤里喝。
一天夜里,天下着小雨,姑姑背着我到了火车站,上了一趟火车,说是去南京买些吃的东西回来。我头一回乘火车,在车上睡的时间多,没有留下什么印象。在南京,姑姑在街上买了一块芭蕉芋和面做的蒸熟的方饼,姑姑掰了一个角放在嘴里尝尝,然后递到我手里说:“趁热吃吧。在姑妈家都让你饿瘦啦。唉。”
当时居民没有粮食吃,我姑妈的腿是浮肿的,晚间她坐在床沿用手按住皮肤,然后手一放开,腿上就会出现一个肉窝窝,她也揿我的腿,我的腿上不会出现肉窝。
这些零星的童年生活片断,时而会浮现脑海,我心里酸酸的。

我要上学了。
姑妈带着我上街选购书包和文具。
到学校报名的那天清晨,姑妈老早叫醒了我,让我穿上新衣服,用梳子帮我梳头,边梳边说:“你要是个女孩就俊啦!”
姑妈说这句话说了好多次,我只知道女孩是扎辫子的,以前我也要姑姑给我扎辫子,我以为我成了女孩啦。
我跟着姑妈背上布书包,沿着大路向东走,拐过一个大弯,走进一条胡同,出现一个大操场,在教室旁边摆着几条桌子,有几个老师坐在那里,我想是报名处吧。我们走过去,一个女老师提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我回答了,她说在纸上写出来。我就写了。她看看说“不错。你几岁啦?”我回答说“七岁。”她说:“你从10开始数数?”我数起来。还没有数到100,老师就叫停了。然后老师伸出一个指头问是几,又伸出一个指头,我说两个。就这样我通过了入学报名。
过了几天,我姑姑带我去看学校公布的分班名单,我的名字写在一年一班里面。姑妈把我送到一个教室里,随便找了个位置先做下来。姑妈在教室外面等侯。一个女老师来了,叫我们到操场排队,女老师姓什么早已不记得。然后老师领我们一个一个走进教室,安排我们的座位。我坐在第三组的第三张桌子。

开学的头一个星期,我就遇上了“地皮”的敲诈,不过有惊无险。
星期天早晨,我习惯性地起来问姑姑,今天要不要上学。姑妈说:“你去看看吧,不上课再回家来。”
我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上学校。校园四周的胡同都可以进,教室的前后门都是敞开的,我找到自己的位置,摆好书包,拿出课本,等待上课的钟声。我很纳闷,班上才来了几个同学,礼拜天不上课吧。
这时,进来一个大同学,手里握着一个木条,一进门就扫了一眼,手里的木条在敲打着桌子,发出“啪啪”的响声。大同学走到黑板前,捏起粉笔在上面乱花一气。他又走到一个同学面前,用木条指指点点,大声地说:“你把新本子拿出来!”那个同学只好取出本子给他,走到我跟前时,我也找出两本递给他,他还拿了我一根红蓝铅笔,随后就从后门出去了。
我赶紧收拾好书包,悄悄地跟随在后面。我见他走进厕所,出来以后就转身进了一条胡同。我尾随其后,看到他进了一家院子,我想他住在里面。于是我撒腿就往家跑。到了院子,我气喘吁吁地向姑姑报告我遭打劫了。我姑姑顿时火气三丈,她问我“他住哪里?带我去,我可不饶他!大白日里抢东西!”
我带姑姑到了那个大院子门口,一眼就瞧见那个大同学在里面玩耍呢,我手一指,我姑姑厉声喊道:“这是谁家的孩子?!这么欺负人!”姑姑福态的体形,威严的面孔,豪壮的声调,把几个孩子给震住了。大人应声出面了,问清楚了情况,归还了我的东西。我姑妈得理了显得英雄气壮把人家训斥了半死。
回到家,姑姑说要给我转学,说这个学校不好。没过多久,我就到街上的一所大学校上课了。校园很漂亮,只有一个大门,操场平平的,楼房高高的,教室一面临河,从护窗户的铁栏杆处可以看到一片河水荡漾。
在这里我读了小学一年级。
告别滁州以后的日子里,我再也没有见过姑姑。她在文革期间得病去世,当时身边只有我的姑父,她唯一的生活伴侣。如今滁州没有一个亲人,我至今不知道姑姑葬在何处,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的灵魂祈祷。
我不知我父母是怎么想的,为何不把我留在这两位老人身边。我父亲16岁就入了铁路,解放后参加了铁路工作队,支援鹰厦铁路建设,奔波于福建铁道线上。我寄养在姑妈家也是暂时的,一旦工作稳定就会来接我走的。
我的童年好像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港湾,它渐渐离我远去,我每每回味纯真的日子,思念至深难以自拔,最童真的时光里有真情也有遗憾,有顽皮也有愧疚。



遥远的港湾,我生命的起点,我启航的地方,弹指一挥间,往事如烟如梦。


滁州,一个古老的地方。欧阳修遭贬足迹曾经留在了这里。
我走进琅琊山顿觉“蝉鸣”灌耳,自然想起流传千古的《醉翁亭记》。一千九百六十八年的夏季,我回去探望病重的姑父,偷空探访琅琊寺。
醉翁亭记的碑刻遭到红卫兵的破坏,只剩半截,上面有硬器敲砸的斑斑痕迹,亭子边的一眼泉池也让残缺的乱石块占据了,显然人力所为,泉边镌刻的泉名也面目全非。
寺庙大门紧闭,寻不到僧人的踪影。我也没有碰到一个游人。
我在无梁殿徘徊良久,惊叹建筑工艺的玄妙。
这是我第二次光临秀丽的故地,感觉山林庙宇一片空寂。幼时曾跟随姑妈来过一次,感觉人潮如涌,热闹非凡,记得我跟着姑妈一起还糊里糊涂在主殿跪拜菩萨呢。
滁州,我的出生地,一个生命的降临地,尽管八岁我离开了这块土地,情感深处依然有一根情丝系在那里。
童年,我在姑妈家度过了难忘的日子。
姑父早年是浦口铁路车辆厂的工人,有木工手艺,建国以后没几年就退休在家,他的退休金是在火车站领取的。
姑父中等个头,国字脸,说话不紧不慢,虽说没有上过学,年轻的时候时常往说书场跑,听了一肚子的故事。姑姑与姑父身材相貌很酷似,就是脾气性格完全不同。姑姑性情急躁,说话洪亮激烈,个性张扬。而姑父却温和厚道善良。他们俩口子没有生育孩子,我就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。
姑妈家是土坯房子,屋顶是茅草跟泥石灰掺和着糊住的,屋内有木梁,一进屋是个厅堂,南北各有一间卧室,后墙上高处开了个方方口子,两块玻璃可以对开。外面一个院落,厨房单独一小间靠北墙。院子中间有道竹篱笆,那边住着邻居,曾经是姑妈的房子卖给了人家。院子有个大门,是木质的,里面有个木插销,门边角落靠着一根粗粗的门杠,白日里用门梢开关大门,夜晚才落门杠。
这里的地名叫何家坂,习惯称东关外。
据老人说:这个地方有个将军坟,明太祖当初躲避追兵路经此地,一位农民把元军指向西去。后来朱元璋在南京登基,想起往事,派员前来寻访,那个农民命薄被吓死了,太祖封了个将军的头衔,厚葬了这位农民。
大门口横着一条挺宽的大路,沙土路面,路的那边也有几间茅草房,再过去便是宽宽的护城河,河边长着芦苇,岸边有几棵大槐树,一到开花的时候,一串串白花花的,很漂亮。俺家的院子北面墙紧靠铁路的一个货场,有条小路可以进去,翻过几条钢轨线往东走不多远就是火车站房。
隔几日,我姑父便挑着一副木水桶去一个水井挑水,回到家倒进厨房的大水缸。我跟在他后面去看,水井井沿挺高,我趴上去踮起脚跟一点儿往下看,水面像镜子有个晃动的影子,那是我的投影。有时水井缺水,姑父就到护城河挑水,挑满一水缸,往缸里撒些白色的明矾末,然后用一根棍子在水里搅动,水缸中央出现一个漩涡,我时常站在一边好奇地看水旋转的样子。姑父还把小鱼放进水缸里,说是鱼儿活着,喝水就安全。那是个没有自来水的年代。
平日里我喜欢听姑父讲故事,像哪吒闹海,张果老倒骑毛驴的来历,姜子牙钓鱼火烧琵琶精,我至今还能复述出来。
有一回,姑父盘腿坐在床上,对我说:“帮姑父装一袋烟。今日说个狐狸精的故事。”我自然很乐意,拿着木烟斗,到桌子上放烟叶的盒子里抓烟丝,里面剩下一点点,我灵机一动,顺手把黄草纸捏成一小团塞进烟斗,上面又盖了一层烟丝。姑父连声说“能干能干。”说着划跟火柴,边吸边点,不料没吸几口,姑父就发现不对劲,生气地说:“你这皮孩子。”一骨碌下了床,到院子把烟斗里正在冒烟的草纸磕出来了。我偷看姑父嗔怪的样子,不敢吱声,站在一边发呆。姑父转身进屋,瞅了我一眼说:“知道吧,草纸不能抽的。”我应了一声,也不敢缠着姑父让他说故事啦。姑父可能见我有点儿可怜吧,还是讲了一个狐狸精做好事的故事。
听了狐狸精的故事,知道打雷闪电是老天爷来劈干坏事的狐狸精的。有段时间,我一遇上雷声隆隆,我就往被窝里钻,把头蒙起来,好像我是狐狸精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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